25-04-12
第二章修改过,我调整了剧情脉络跪谢了orz。最新地址 _Ltxsdz.€ǒm_地址发布页)www.^ltxsdz.com
第二章赤烬燃绡映未央
三更漏断人初静,仲秋杳逝梧叶萧。蟾光斜度琉璃瓦,冷看苍生劫未消。
城南荒废茶寮内,藻井蛛丝悬着枯叶,朽梁缝隙间秋蛩断续。漏瓦筛下的月
刃将人影削作断简残篇,七八道佝偂身形在尘埃中明灭。
「都齐了?」
声若焦桐断弦。靛蓝布衣的男子背对残烛,半面湮于幽暗,襟袖虽磨出云絮
白痕,却浆洗得棱角如裁。
「余者尽凋。」
隅角传来凄怆惨笑,青衫书生手指蜷缩成爪紧扣虫蛀木案,「张祭酒毙于诏
狱鼠啮,王侍郎腰斩朱雀门,贺大侠……」
喉间骨珠滚动,声似呜咽,「被拖于马后,唯剩半副骨架……」
满室死寂如棺。
不过季前,彼等尚是:清流骨鲠谏臣躬,慕苑门生儒道崇。
剑荡江湖邪祟尽,胸藏锦绡国子鸿。
那时满斟雄黄酒,指天誓日要还乾坤朗朗,殊不知晋王的罗网早已笼罩四野。
当夜腥风烙进骨髓
金柝惊破残更,铁骑碾碎玉漏。朱阙前血凝膏,青砖隙嵌碎齿。有白面书生
被长枪贯胸钉入门匾,有虬髯汉子遭乱刀斫作人彘,有垂髫小厮被马蹄踏碎颅骨,
更有闺阁稚女临刑前咬舌自戕。自以为孤忠,原是伶人戏。
「错矣……」
蓬首女子突然开口,怀中残剑嗡鸣,剑格血痂犹存。「不该听信赵中丞「禁
军倒戈、晋逆势孤」
之言…」
「住口!」
虬髯汉子怒起拍案,烛泪溅落如血「赵兄被穿心时,犹嘶吼「速遁」!若通
敌,何至…如此?」
争执声如枯叶坠潭,须臾寂灭。
长久的缄默。
「错矣……」
忽闻青衫书生颤声:「自始便错。」
「何错?」
「晋逆屠刀,非为我辈。」
书生抬眸,血丝如蛛网覆瞳,「纵容谋逆,只为借机涤荡朝堂。三月间,三
公尽黜,六部堂官更其五,九卿列班空其七。」
指甲掐入掌心而不觉,「陈阁老何辜?林尚书何罪?不过碍着他改天换日!
我等义举,恰似递刀与虎狼!」
蛾扑残烛,灯花爆裂,残翅犹作垂云状。
「慕公……」
有人哽咽着吐出禁忌称谓,「若先生在……」
寂默噬人。
慕公英魂已殁。殁在诏狱最深处,新伤覆旧痂,腐肉生蛆虫。狱吏言其弥留
之际,仍以指蘸血书壁,然最终捧出的,唯余赤绢半幅,朱砂漫漶难辨。
「待。」
蓝衫客终于开口,「待天时。」
「待到几时?」
青衣书生霍然起身,竹簪迸落,「家父悬梁明志,家姊投缳守节,拙荆…
…拙荆被充入夜上舟时已有三月身孕!连小师妹都……」
语塞如鲠。众人皆见起那抹素影——慕璃,昔年琼林宴上七步成诗的冰魄,
今朝夜上舟中承欢献媚的玉壶。
「活着。」
蓝衫人望向檐角明月,「活着便存薪火。」
薪火?
这词烫得人心口生疼。
北风穿牖过,呜咽似鬼哭。孤蟾窥破牖,冷照七影凋。昔年挥斥方遒的玉面
郎,今沦暗渠深处藏形鼠;曾经执剑安邦的青衫客,现是通缉像上无脸囚。
「无望矣。」
书生颓然跌坐,「满盘皆输。」
无人辩驳。
暗处忽闻嘶笑:「吾辈生如魍魉,死若飞灰,究竟执念为何?」
不必作答。
自刻骨中
为诏狱里血书残痕,为朱雀门悬颅不瞑,为夜上舟碎玉蒙尘,为承欢宴倔强
月白。
更为这残躯里,尚未凉透的丹心。
寒鸦掠破残垣,枯翅裂开铅色穹窿。荒寮内尘网簌簌,抖落经年灰霰,恍若
昆山微雪崩。
「遁乡野。」
青衣书生猝然昂首,眸中赤络织成火网。
此言若石坠寒潭,满室愕然似波荡。
隅角嗤声复起:「慕苑高徒竟效躬耕?倒该备齐耒耜。」
说话者乃整夜抱剑
蜷缩的落拓文士,笑声裹着腐气,「只是莫再携论孟。」
书生不语,自袖中抖出赤绡残卷,指腹抚过漫漶朱砂:「诸君可知乡野何状?」
袖风卷起霉尘,「剿逆捐、行脚银、润笔费、辛苦钱,五口之家岁入十石,
岁赋十五!」
骤然拍案,陶盏震跳:「卖女?不够!拆椽?不够!终至——」
喉间迸出兽鸣,「易子析骸。」
血绢粘着枯桑,叶脉褐斑斑驳,不知是泪是血。
「与尔何干?」
虬髯客暴起,烛焰映得伤痕泛紫瘆人,「庙堂朽矣,豪强啖骨,胥吏吮髓,
吾辈算甚?丧家犬尚能摇尾乞食…」
蓬发女郎忽以剑鞘刮地,厉响撕破死寂:「沧州曾见一村。」
声若吞炭,「县令征剿逆捐,无资可纳,衙役夺耕牛。老丈阻之,毙命阡陌。
其女……」
玉指掐入掌心,「充作税资,三日掷出县衙,躯体腐半。」
满室骤静,唯闻浊息如勒颈之索。
蓝衫客屈指叩案。三长两短,正是慕公昔年论道之律。
「续说」他目示青衿。
「晋逆欲篡,必抚黔首。」
书生蘸冷茶渍画疆,「然其所抚,岂是荷锄之辈?」
指甲劈开霉斑,「纵豪强兼田,许私征赋;戡乱钱、防河银、保甲捐……」
每念一词,指甲便深掐木隙,木刺扎入甲床犹不觉,「最可怖乃白役,无牒
无凭,凶逾豺虎。破门劫掠,粒米不遗。无物可抵?拆梁椽,掘灶砖,甚者…
…」
喉结滚动,「发丘掘冢!」
虬髯客掷来皮囊:「饮罢!」
烧刀入喉,灼穿肺腑。书生呛出血泪,他抖开赤绡,慕公遗墨竟在血渍中骤
明:「待火炽而薪不尽」
骤风吞烛,乌云噬月。茶寮骤堕幽冥境,骤燃数瞳星火明。
「淮北有野泽。」
蓝衫客喉间滚着血气,「黄龙摆尾,十村九墟,却淤出万顷沃野。庙堂争牒
文、藩镇抢界碑、豪右夺田契……」
五指深剜木纹,「……独弃饿殍无人顾。」
「呵呵呵呵哈哈……」
「非遁世……」
落拓文士笑癫狂,火折骤亮映疯眸,「……乃焚天!」
残烛爆尽灯花,蓝衫客裂血绢为七,人手怀藏残烬。
「冬至夜,柳沟驿。」
语毕烛灭,墨色吞噬众生,「若逢不测……」
「泉台候君。」
七声叠如丧钟。
梁上簌簌——终是蛛网难承,枯叶堕入尘灰。
晓露凝枝,寒砧催月……
青衣书生剥去襕衫,裹上褐布百衲衣,草绳束腰若潦倒村塾腐儒,晨露浸透
麻履,见皂隶持水火棍逼课,老妪匍匐啮土,襁褓婴啼似幼猫呜咽。书生广袖内
双拳虬结,低眉疾趋,甲床沁血犹不觉。
蓬发女郎裹残剑于青囊,扮作丧夫镖娘。临河渡水,但见浮尸如梭逐流,阖
门投河的佃户。伫立矶头,忽自褡裢抖出半吊永和通宝,扬入浊流。「买路资。」
她目送浮尸东去,「泉台道阔,莫阻后来客。」
虬髯汉子作苦力脚夫,挑炭担过市。遇豪绅锦辇出巡,后系佃户十二,麻绳
贯颈若牵彘。少年踉跄扑地,骤遭马蹄踏断龙骨。汉子佝偻挤入人潮,往嚎哭老
农怀塞碎银,反手摸走护卫瘿木腰牌。
落拓文士最是狷狂。散发跣足于闹市击缶高歌:「金罍盛尽苍生血,玉馔烹
干黔首膏!」
衙役来擒,笑跃溷藩,爬出时浊气冲天,蛆虫缠颈,连乞儿皆掩鼻奔逃。癫
态至此,竟成护身灵符,无人敢近。
晷移漏换,长影逶迤阡陌……
但见……
寒鸦掠影黯长天,七子停眸问昊天。
残阳泼赤染巅云,恰似血火焚夜延。
饥民争噬观音土,羸子犹嘬尸乳涎。
老叟折肱充爨骨,少妇插标鬻命钱。
人间炼狱谁曾见?不见菩提只见渊。
亥时更漏方咽,夜上舟三叠琼阁孤灯如豆。蟾光透雪青纱帐,在紫檀地衣铺
开银蓝晕痕。慕璃斜倚酸枝木海棠榻,素手执鱼书一函。月魄沐其侧颜若新雪雕
琢,睫羽垂影纤毫可辨。苏合香雾袅袅,终不敌焦帛苦息,烟箓翻涌凝作故人蓝
衫轮廓。
「小主,李嬷嬷问今宵……」
翠衫侍儿挑开虾须帘,正见末页信笺于鎏金狻猊炉化蝶。慕璃扬眸睇来,琉
璃盏烛影在其眸中明灭,似雪原飘飖磷火。記住發郵件到ltxsbǎ@GMAIL.¢OM侍儿喉间一窒,余音转调:「……可
愿悬牌?」
霜腕自月白云纹广袖出,轻叩缠枝莲纹案:「倦矣。」
指腹犹沾鱼书余温,冷似握雪。雕花槛窗忽卷金风,吹得案头玉台新咏
簌簌翻页,恰驻班婕妤团扇篇。
侍儿偷觑屏风剪影,玉项若鹤颈永昻,似候斧钺临项亦不折。自堕夜上舟,
多少贵女哭断九曲肠,唯这位长乐郡主将嵴骨淬成青锋。
「尚有余事?」慕璃骤启檀口,惊得侍儿险碎越瓯。
「奴这就……」
「传李嬷嬷。」
青丝忽垂一缕,扫过笺灰,「将西厢丙字房妊妇拨来,往后洒扫庭除。」
侍儿手中秘色瓷盏铿然。那位怀胎六月之犯官妻室?前儿才在嗜虐恩客鞭下
见红。「小主,嬷嬷恐要……」
「她不敢驳。」
慕璃绾回垂发,「再唤南院甲字三号芸娘。」
指腹抚过薛涛笺,「与她说,下浣花魁献艺,我出阁操缦。」
「使不得!」
侍儿倏然伏地,泪珠溅檀木绽墨梅,「小主贵体……何苦……」
月魄悄攀绞缬纱裙。这袭银白留仙裙乃晋王府贡物,廿四绣娘经月方成,行
步时暗绣蝶恋花纹泛珠色流光,恍若银河碎星坠地。
「去。」慕璃转眺槛外。
侍儿窥见其朱唇抿直锋棱,这百日终究在寒玉凿出隙痕。
璎珞帘琳琅渐寂,侍儿趋出甚远方觉掌心濡湿。回望那椆灯火,满夜上舟惟
此间不类章台——檀木博古架列次哥窑笔洗、南田花鸟册、廷珪玄玉,若屏蔽廊
外莺啼浪语,恍若深闺绣楼。
残笺灰蝶撞破槛窗,碎烬旋入胭脂河,慕璃临窗探指,冷月在其腕间凝作镣
铐银光。
「且去。」
她凝望玄蝶纷堕,轻喃似与故人语:残笺化蝶绕孤檠,冰心犹淬玉壶清。
鱼肠暗藏广陵魄,幽兰裂夜候龙吟…
第三章璇玑咽麝堕金阙
秋露未晞,承天门外以朱紫成阵。
偏殿飞檐垂残夜,蟠龙金柱湿雾缠。五六重臣鹤立廊下,绯罗公服凝寒露,
晨光里泛靛蓝幽芒。
「白露将至,朝雾愈寒啊。」吏部尚书陆文昭捻着银髯,指肚触到几茎霜
丝。
晨起才用乌香膏染就的青鬓,此刻洇出斑驳灰迹。
「礼曹所呈祥瑞册,已陈监国案前。」
礼部尚书崔明远摩挲牙笏螭纹,低声如蚁语,「终南现白麟,太庙栖丹雀,
皆天命之征。」
兵部侍郎王延龄腰间蹀躞金扣震响,「何须繁文缛节?直教黄口小儿写逊位
诏便
是。总角稚子,尚带乳息,啖个糖酥都要嬷嬷吹凉。」
「子茂过躁。」
陆文昭轻抚袖口蹙金云蟒,声若古井,「尧舜禅让,贵乎名器。三辞三让,
方合礼法。」
冠上梁冠垂下的青玉珠微微摇晃。
「礼法?」
户部尚书郑怀瑾眯起丹凤眼,「还不够周全?慕逆党羽尽诛,朝堂要津皆换
心腹,便连翰林院那群迂叟,都褪了三茬雪袍。」
「鄙夫陋识。」
御史大夫周勉紫袍微振,「白麟现则圣主出,赤乌至则旧朝替——这些是要
镌太庙金匮的。」
「金匮?」
王延龄嗤声如裂帛,「周大夫莫忘,不足来月,少主便要行开蒙,若用了新
元……」
秋风忽卷金铎,铜舌撞破死寂。
「断不可为!」
崔明远牙笏迸裂细纹,「冬至圜丘祭天,最宜行禅让大典。」
老眼掠过太庙方向,压低嗓音,「届时苍雪覆坛,正好掩去……」
余音戛然,众皆明其未竟之言——掩去幼主啼泣。
桂香骤浓。陆文昭抚掌轻笑:「说起慕英老儿……」
声若蝮信舐耳,「至死不知自己不过监国棋枰上的刍狗。」
「正是。」
郑怀瑾掸拭根本不存在的浮尘,「若无此獠,监国何来由头涤荡玉宇?」
周勉忽压低嗓音:「那厮在临刑前的血书……」
「哪来的血书?」
王延龄嗤笑如枭,「诏狱虿盆里的囚徒,十指尽断,舌根被剜——」
话音骤断,因见世子蟒纹曳地而来。
玄色蟒袍曳过露阶,在晨光中犁出鸦青迹痕。楚朝临把玩着青玉韘,寒光淬
得指节嶙峋若寒玉。众臣慌忙作揖,梁冠犀角相击,玎珰如碎玉。
「诸公雅兴不浅。」
楚朝临驻跸滴水檐,目光如刃扫过鹄立百官,「议祥瑞?」
陆文昭趋步近前,笏板险触蟒纹:「议冬至大祀之日行禅让典仪……」
「善。」
楚朝临截断谄语,「万不可逾年改元。」
蟒纹袖角掠过金扉,震落宿露如泪。
众臣股栗。崔明远拭汗如浆:「断无差池!太常寺正在赶制十二章服……」
「祥徵锦上添花耳。」
楚朝临抬手,青玉韘映着朝晖,「要紧的是——」
指尖轻叩汉白玉栏,「——不该留的,须焚作劫灰。」
这莫非要…
庭前寒鸦骤啼,众臣股栗如筛。
金钟忽鸣,惊起寒鸦。
「新朝年号……」
崔明远颤巍巍呈上紫檀匣,「拟有三:天授、承运、永昌……」
楚朝临已转身。朝阳为其侧颜熔金,蟒袍鳞纹泛着冷光:「这等琐事,何须
问我?」
轻笑没入晨钟,「父王常教诲——」
铁马声骤吞余音。发/布地址Www.④v④v④v.US然众皆辨其唇语。
分明是「天命在我。」
「世子殿下龙章凤姿,颇有圣祖遗风。」
陆文昭鹄立丹墀,目送玄鳞纹蟒袍渐次化入晨曦,「尤是那双瑞凤目,恰似
昔年……」
舌尖忽被烙铁烫般卷回,生生咽下「长乐公主」。
金铎惊风,众臣默然垂首,缄默里浮着不可言说的谶讳。
「说起长乐……」
郑怀瑾忽地前倾,獬豸补子映着曦光狰然,「昨核『夜上舟』承恩簿,
那位共侍寝二十七客,承露三十七度。」
夜上舟何地耶?老臣们以目相询,俱窥见彼此眼底浊浪。
是命妇褪翟衣委地效犬彘之姿的椒房,是贵女衔缅铃诵女诫的闺塾,更
是侠女经脉封银针,化作春宫二十四式的肉屏风。
司教嬷嬷精擅奇技:昼夜浸淫暖香丸,蜜蜡滴蕊宫凝颤,羊肠注膏启玄牝,
玉杵捣药润琼田。纵使玉洁与冰清,难逃春潮透重衫。
「说来明逢旬日。」
崔明远喉间骨珠滑动,牙笏抵住髀骨,「夜上舟花魁献艺……」
「今回抚琴者…」
「偏逢那人……」
「竟轮至她……」
豺瞳俱起绿芒。似见那抹清影在怀:冰魄瞳仁浸雾霭,啮破绛唇泄娇喘,最
是那支歪斜的羊脂簪,亟待亲手簪回蓬松鸦云鬓。
然宦海老狐最惜顶戴——盖因无人参透,晋王对那外甥女藏的,是存着饲虎
的狠,抑或豢雀的怜。
「当——」景阳钟裂晨昏。
「当谒龙颜。」陆文昭正了正犀角笏。
众臣整饬梁冠,齐望胭脂河方向——夜上舟飞檐翘角沐晨曦,恍若女子皓腕
悬梁。
正道是:群臣鸟散齐望东,朱阁深藏烛影红。
楚氏洛薰承凤诏,长乐封诰两代同。
母居明殿披霞帔,女陷永宵囚玉笼。
宫阙巍巍光不及,夜阑独对烛摇红。
碧瓦朱甍擎夜天,夜舟浮若鲲饮涧。千盏琉璃宫灯泼金入河,鎏金波泛着酒
池肉林的糜艳。檐角铜铎每颤,辄惊起雕栏缠绕的麝云。
回廊深处偶泄嘤咛,旋被箜篌裂帛声绞碎在九曲水榭间。
此处永是销魂蚀骨夜,诰命褪翟衣系鎏金链学牝犬嗅尘,闺秀跪金砖口衔缅
铃诵艳词,巾帼侠客玉体缚于机关八宝床授二十四式,每夜皆有新折的傲骨在觥
筹间碾作齑粉,恰似檐外积年未扫的残红。
千盏琉璃夜上舟,叠焰噬骨蚀画楼。
金蟾垂涎蚀画梁,楠柱缠春吐信忙。
摇铃脆,泣声碎,急弦裂帛哪堪缀?
珉褪,堕钗秽,鲛绡委地胭脂沸。
囚莺犹啭霓裳破,寒灰空祭薄命蕊。
残妆坠,笼影邃,琉璃烬葬浮春髓。
此间正是噬魂不吐骨的葬春窟。
花魁旬日献艺本是常例,或抚焦尾半阕,或舞惊鸿数旋,无非教恩客验看驯
化火候。独今朝,未及午时便有青帷暖轿络绎驾临。戌时未至,末席鎏金琴帖已
裹蜀锦呈入密室。
引路婢擎着琉璃灯在暮色中晃出暖晕,方引那袭锦袍踏入月洞门,便撞见廊
下滚圆的剪影。
「苏明府倒是殷勤。」
蓝衫文士以湘妃竹扇掩半面,露出的眼尾堆叠细鳞纹,正是刑部杜侍中。被
他称作明府的锦袍客腆腹而笑,额庭珠汗随颤动泛起油光:「杜贤弟说笑,君不
也踩着暮鼓来?上月梨园捧新角,可未见这般亟欲尝鲜…」
寒暄未竟,西廊忽起错乱跫音。少年郎君正被引往焦尾阁,月白暗纹直裰在
满楼锦绣间恍若孤鸿,羊脂玉佩随仓皇步履乱晃,倒似惊鸿振翅。
「哟!谢小侯爷?」苏明府眯缝肿泡眼窥视廊角。
「老侯爷灵柩入土方百日…闻说监国特赐夺情袭爵,昨才除缟素…」
杜侍中以扇抵颌,压低嗓门,「怎生这般亟不可耐?」
「雏儿破瓜耳,这小子追着那位跑了四载诗社…」
苏明府摩挲三叠下颌,肥掌比出骇人数目,「听闻典卖祖田,才换来一纸…」
语未竟,忽闻远处「哐啷」一声,见少年撞翻青铜鹤灯,正惶然去扶,却被
侍女柔荑轻阻。
杜侍中收回眸光喟叹:「琴帖之贵,尤胜通天犀角。自那位执琴的消息走漏,
神`l`t`xs`fb.c`o`m都多少双招子盯着十二金丝帖?严老鬼连新得的秘色瓷都献与陈貂珰了!」
锦袍客抚着腰间蹀躞带鎏金钩,自嘲道:「贤弟岂不闻,琴贴贵逾虎符?愚
兄赴七席鸿门宴,舌苔都浸成糟粕,方换得这方寸雅座!」
「谁曾料想?」
杜郎中倏合湘妃扇击掌,「原当存三分体面,竟当真将这无瑕瑾瑜……」
「弃于浊淖任攀折?」
廊角转出鹰目男子,紫绫袍细看竟是霰雪锦寸寸浮金,「二公可是在博局下
注了?听闻「绛绡会」
与「素纨盟」斗得酣热……」
众皆露暧昧之色。所谓「绛绡」赌的是花魁可会春潮带雨,「素纨」押的却
是冰魄能否守宫凝砂,终不过是以玉人碎骨为骰,掷向欲海赌枰。
藤萝掩映处忽传谈笑,假山瀑声裹着谑语。
杜郎中眯眼细辨,折扇遥指:「那不是告病旬日的李祭酒?奏疏言足痹难行
……邓佥事以为?」
「痹症?」
鹰目者邓佥事抚掌哂笑:「昨见太医院案牍盈尺,今观其步履如御风——怕
是焦尾瑶琴有续命奇效。」
尾音拖曳如蛇信,惹得周遭窃笑成浪。
然笑纹里皆藏诡谲。李祭酒对席刘将军,胞弟赴冀州剿逆,暗吞军饷几何?
含笑徐太常新纳的两位如夫人,可都是夜上舟流出的罪眷?昨日早朝最先递
劝进表的张侍郎,此刻长髯捻断几茎?……谁人袖里不笼着三五个鬼胎?
谑笑间已至晴雪斋,老鸨绾着堕马髻候在朱槛内,鬓间点金步摇随万福轻颤:
「贵客踏贱地,蓬荜生辉光。」
语似蘸蜜,「今宵琴韵非比寻常,保准教诸公神`l`t`xs`fb.c`o`m魂俱醉,犹入广寒聆仙乐
……」
檀门启处,暗香凝如膏脂。十二张紫檀圈椅铺苏绣锦垫,作偃月阵环抱中央
蕉叶式琴台。穹顶十二连枝鎏金灯下,冰弦映着螭纹琴轸,焦尾处嵌着夜明珠雕
作蟾宫状。
杜侍中眸光骤凝,那琴座竟耸着白玉虬根!七寸柱身蟠龙筋暴起,铃首泛着
珍珠淫泽。两婢正调试机括,每转半轮,那凶物便昂首一寸!
「郡主竟是骑乘此物抚弦……」
苏明府肥躯剧颤,恍惚见得冰魄玉人被迫颠簸,足尖绷断冰弦,雪绫中衣透
出红梅绽蕊的窘态。
众宾浊息渐粗:东席严盐使不断舐唇上凝脂;西席户部王给事中裈袍已现不
雅隆起;末席谢小侯僵若木偶,玉耳赤若涂丹,耳后飞霞染透,掌心紧攥诗会时
拾得的罗帕…
四婢素纱蒙面,焚起龙脑瑞霭,袅袅烟篆缠上琴台四隅,但闻铜壶滴漏涩,
满堂禽兽俱屏息,恍闻浊世咽泪声:漏断更催涎欲滴,兽瞳灼破素绡绫。
盐枭抚裈涎垂沼,侯爷啮帕血沁绫。
祭酒伪咳掩浊喘,佥事蛇信舐剑棱。
最是将军胯间刃,鞘藏腐蛆十万兵。
蟾宫珠陷淫蛟窟,焦尾冰封豺狼睛。
敢问广寒清虚府,可堪闻此肉屏腥?
烟篆蟠柱绞春髓,龙涎焚尽玉壶冰。
莫道金屋藏娇客,尽是冢中枯骨形。
第四章鹤烬凝徽泣广陵
更漏如刀,将光阴削作齑粉。地址發''郵箱LīxSBǎ@GMAIL.cOM鎏金博山炉吐出第三轮麝云时,老鸨霍然击掌,
十二盏明角灯应声转作胭脂绛,将满室浸入欲海彤霞。
「——吉——时——至——」
鸨母拖长的唱喏似蛇信舔舐冰鉴,激得满座蟒袍玉带间暗潮翻涌。
「—恭—迎—长—乐—郡—主—」
金铃碎响先破重帷。月白云裳虽裁短三寸,行止间仍不泄纤尘,唯右踝缠枝
金钏随跫音泠泠。每步皆踏在霓裳羽衣节拍上,猩红氍毹映着雪足恍若寒梅
点血。这般端方行止,竟是要赴那吞玉噬冰的极乐刑台?
及至琴案前蓦然回身,广袖翻涌如云破月出。
敛衽而立时鸦鬓松绾白玉搔头,青丝垂瀑溅落雪肩。
烛火侧照勾勒纤秾:酥月虽非丰腴,却在束腰裙裾间挺若新雪;楚腰细堪环
佩,偏续着满月般的雪股;最是那双修颀,薄绸难掩名剑出鞘的锋锐轮廓。
「请郡主示仪。」鸨母忽作太庙司礼腔调。
慕璃合袖齐眉,云纹广袖若天河倒悬,露皓腕霜雪半寸。正是前朝乐经
所载「凤仪九韶」
,唯祭天地社稷方可行之。折腰叩首间青丝垂落粘绛唇,肃穆古礼平添三分
悖乱。屏风上纤影与交颈鸾纹重叠,恍若丹青化妖。
满座喉结滚动声如蛙鸣。这般用祭器行溺的亵渎,较之肉帛相见更蚀心魄。
李祭酒枯爪紧攥青瓷盘,裈袍已洇出浊痕——这皓首穷经的老儒,竟在古礼
完成的瞬息泄了元阳。
三息礼毕,少女拂袖起身,眸光澹澹扫过众人,如拭去案上浮尘般从容。
晴雪斋异香稠若蜜髓。鸨母忽抖出鎏金拂尘,玉柄缠金丝叩响琳琅:「古来
赏琴先辨冰弦质,今朝品玉当鉴润泽度…」
尾音陡转戏腔裂帛:「请诸君……鉴玉!」
慕璃素手轻搭锦缎裙裾,皓腕沁出霜雪冷辉。
月白云裳垂落的褶皱蓦然凝滞,丹蔻染甲若新雪绽五瓣寒梅。
犹似弈者执玉落枰般从容提裾,层层叠叠的月华绡如水漫卷,将礼法尊严寸
寸剥蚀,裸出玉魄本真。
初现的雪踝纤秾合度,骨节莹澈如供旃檀山子。缠枝莲纹金铃卡在骨窝,十
二金叶暗缀内壁,颤声似冰凌碎玉,每声皆似拂过檀郎心头最痒处。
帛裂声惊醒佩玉叮咚。这小腿何等造化,跟腱若新月破云,腿肚似凝脂覆雪,
膝弯收束如妙笔提锋。灯火映照下肌理泛着珍珠晕彩,恍若宣州紫毫蘸取初雪研
磨的墨色。
裙裾攀至膝上三寸,圆润膝头似倒扣的邢窑玉碗,通体无褶无痕。常人在此
处难免沉积暗斑,偏这道冰障通透如琉璃,淡青血脉若游丝描勾勒,关节处粉晕
恰似雪地飘落的垂丝海棠。
待绫罗升至腿根,满室骤闻瓷盏倾覆声。这段玉股丰润不臃,凝脂间隐现柔
韧,恰似雪地里新掘的玉笋犹沾瑶台灵气,唯有烛焰跃动时浮动的柔光,印证此
乃血肉凡躯。
鸨母假意掩唇轻咳,云裳悬于幽谷毫厘处,玉笋似的五指松勾衣角,将春光
锁作一线天隙。犹如天蚕吐尽最后一缕丝,将断未断勾着十二重浊息。
这般欲拒还迎的磋磨最是诛心,恰似刽子手悬刀三寸。
满室权贵恍若被灌下整盏茱萸煨过的梨花白,辣意自舌尖直灼丹田。唯谢小
侯攥裂了袍角银纹,余者尚能端持「赏鉴瑾瑜」
的体面。然绸裈下怒张的轮廓早已林立如戈,暴露出掩不住的饥渴。
屏息。
连窗外扑火的秋蛾都敛翅噤声。十数双浊目紧锁那段冰肌「贵人久坐劳神`l`t`xs`fb.c`o`m…」
鸨母轻撩鬓间碎花,「…可要细品郡主妆奁?」
将「郡主」二字念得九曲回肠,满意见得前排陆侍中捏裂了湘妃竹扇。